2021山西重要考古发现展示②丨陶寺遗址:西风残照,谁家陵阙

临汾襄汾陶寺新石器时代遗址宫殿基址考古项目


发掘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  山西省考古研究院
临汾市文化和旅游局临汾市陶寺遗址管理中心

项目负责人:高江涛

主要参加人:何努、田建文


陶寺遗址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最重要、最伟大的考古发现之一,2021年10月入选“百年百大考古发现”。从1958年文物普查发现、1978年正式发掘,43年来,取得许多重大考古发现和研究成果,为书写和实证中华文明史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在陶寺遗址,考古学家发现了(截止到遗址发掘之时)最早的朱书文字、最古老的乐器鼍鼓和铜铃、最早的真正意义上的龙图腾、黄河中游史前规模最大的墓地、世界上最古老的观象台以及超大型史前城址等。考古学家称陶寺遗址为中国史前要素最完备的都城,而现在,很多人也相信,陶寺,正是传说中尧舜两位圣王的都城——这儿,就是最早中国诞生的地方。

本次成功入围的“陶寺遗址宫殿基址考古项目”,主要以大型夯土建筑1号宫殿基址为主要特点,这是迄今史前时期最大的夯土建筑基址,该建筑基址之上发现有2座主殿、东侧附属建筑、中部庭院、东部疑似廊庑等等,其结构复杂,布局规整,史前罕见,当为中国古代宫室形态的源头。其主殿D1是目前考古发现的新石器时代最大的单体夯土建筑。总之,陶寺遗址宫城内大型夯土建筑基址发掘与发现,对于中华文明起源以及早期中国等重大课题的研究具有推动意义。


1

考古突破,全面揭露1号宫殿基址

自2013年至2017年,历时5年的发掘逐步确认了陶寺遗址近13万平方米宫城的存在,并较为全面地揭露了南东门址和东南拐角处的侧门。“十三五”期间,陶寺遗址的考古工作被列入“考古中国”重大项目,在该项目的支持下,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与山西省考古研究院联合,于2018年开始持续对宫城内的最大夯土建筑基址IFJT3(现更改为1号宫殿基址)进行发掘。

2021年3月至7月,考古队较为全面地揭露了1号宫殿基址,基本弄清了1号宫殿基址的规模、四至、堆积、年代、布局结构,对性质有了初步的了解。

1号宫殿位于陶寺遗址宫城内地势略高的东南部,大体呈长方形,南北长约84米,东西宽76.5米,面积近6500平方米——相当于一个标准足球场。四千年历史的风烟吹过,化用一首小令便是“伤心尧舜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宫殿早已无法得见原貌,仅余其基础部分映照着冬日的斜阳。基址之上发现有明确的宫室建筑1座(编号D1)、疑似宫室建筑1座、房址3座等重要建筑,另有大量灰坑以及人头骨坑H235与水井H236等。

这座D1殿堂坐北朝南,前后两进,东西面阔七间,长约26.8米,宽20.3米,总面积540余平方米,作为一种对照,故宫太和殿的面积是2377平方米。虽然不到太和殿四分之一,体量上少了许多,但那毕竟是四千年前的建筑,古人能做到那个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实际上,它也是考古发现的新石器时代最大的单体夯土建筑。

D1殿堂以东两米处,还发现了一座面积约100平方米的大型房址,其东南又有面积四五十平方米的小型房址两座,它们都为D1殿堂的附属建筑,功用都不太明确,发掘的考古学家有些猜测,但下定论还有待进一步研究。

1号宫殿基址


2

或许,先进的政治文明从陶寺漫延

陶寺遗址是传说里伟大帝王尧舜的都城。如果传说为真的话,那么陶寺遗址早期应该是尧的都城,中期则属于舜。还可以说,在陶寺遗址,中国完成了从邦国时代到王国时代的转变,“尧”和“舜”的部族在长达几百年的时间里日渐强盛,其首领权力不断加强,先进的政治文明从陶寺伸出,漫延向中原、华东广袤的疆土,开启广域王权国家的先声。

1号宫殿兴建时代正在陶寺遗址中期,是朝会布令的殿堂还是祭祀天地祖先的庙宇,因为缺少更确凿的证据,考古学家并不愿意下定论。不过早先的发掘,已经在王族墓地附近发现了一个祭祀区,我们姑且当他是殿堂——也就是陶寺时代的“太和殿”吧。遥想当年,伟大的王在臣仆的簇拥下,接见着来自各方国的首领。他们从没有见过这般广阔雄伟的殿堂,所以无不拜服在王的御座之下。这让王更加志得意满,相信自己的统治会像这殿堂一样永世长存。

但历史证明,历史上从没有过千年万岁的王朝。无论是王的统治还是殿堂,“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终究成为历史的一声叹息。考古学家通过对遗址的考察,已经得知,在陶寺时代晚期,一场暴乱席卷了整个都城,历代先王的“陵寝”被盗掘,供奉祖先的宗庙被推毁,象征着庄严王权和祭祀祖先英灵的珍贵礼器被随意丢弃,贵人们在惊恐中被杀害,甚至遭受巨大的屈辱,尸骨层层叠压,分辨不出来谁更高贵。具体的景象难以复原,而唐朝诗人韦庄描述黄巢攻进长安的诗能让我们更直观地感受这一点:昔时繁盛皆埋没,举目凄凉无故物。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学界对这场暴乱有两种推测,一种是外来侵略,矛头指向现在陕西榆林石峁遗址的部族,这个部族从西北而来,渡黄河,跨吕梁,攻灭了陶寺,建起了自己的王朝,这也许正是舜禹禅让背后血淋淋的真相;一种是底层起义,陶寺统治者对人民残酷的剥削压榨,终于点燃了底层的怒火,坚固的城墙和巍峨的宫殿在这股怒火前不值一提。这场报复性的暴乱摧毁了一切,从此,雄踞数百年的陶寺古都渐渐消失在历史长河中,被层层黄土所掩盖,直到四千年之后的考古学家靠断壁残垣和碎陶碎瓦来复原那一切。

宫室建筑内的房屋建筑基址


3

陶寺遗址中的首例,房址堆积中发现鳄鱼骨板

此次考古发掘工作中,虽然发现了仅存不多的遗物,却也令四千年之后的我们惊叹以及不解。

在1号宫殿基址表界面上出土一件铜璧形器,形似玉璧,器体带有内外两圈28个小长方形镂空,形制特殊,史前罕见,发掘领队高江涛说是“孤例”,所以它是礼器还是饰品,或二者兼有,都不能下定论。在宫殿内,还发现了鳄鱼骨板,以往鳄鱼骨板大多出土于大型墓葬中,多是随葬鼍鼓的遗留,房址堆积中发现鳄鱼骨板在陶寺遗址尚属首例,它是做什么的?考古学家们也只能猜测到是某种工具,具体功用还不敢断言。

古希腊有位哲人说,你知道的越多,你不知道的越多。这句话用在考古上也是贴切的。考古学家们发现了很多东西,确实解决了我们的许多疑惑。然而,这些东西带来的问题更多,以至于我们只能用想象去填补空白。

1号宫殿基址附近发现了一个人骨坑,被编号为H235。人骨坑里有10个人头骨以及个别颈椎骨,判断是青壮年,男女皆有,骨上明显可见方形或圆形创伤孔,表明死于有意的屠杀。人骨坑的年代是陶寺晚期,且晚于那场令陶寺毁灭的暴乱。然而,那时候,陶寺被毁,丧失王城地位,夏禹在阳城(位于今天河南省郑州市登封市告成镇王城岗)重建了自己的国都,什么人会在旧日的王宫之外被杀呢?

历史不会重复,但却能惊人地相似。古时候王朝更易之际,这样的事情并不鲜见,大略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旧王朝崩塌,王室贵族们尽管有如丧家之犬,在旧都惶恐度日,但新王朝并不放心这些“前朝余孽”,本着斩草除根的目的,将他们杀掉消弭后患;另一种情况是,难免有旧王朝的后裔心怀故国,做一些类似“反清复明”的举动,这就更令新王朝难以忍受,于是故意显戮于前朝宫殿之侧以震慑人心。或许,一个绵延数百年的伟大王国,应该有些“孤臣孽子”,不会去向新主献媚,或为遗民,或为顽民,虽殒身而不悔——然而,这样的猜测太像一个严丝合缝的剧本,所以和事实必然会有出入。

历史并不总是符合逻辑,也常常没有答案,它留下的,常常是空白。就如同国画一样,墨色描绘出形象,而留白却使得画作辽远、雄浑,生发神秘的魅力。

鳄鱼骨板


专家点评


考古学家、山西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考古系教授  王炜林



陶寺遗址1958年被发现,已经60多年了,在山西的考古工作中,陶寺遗址代表了“最早的中国”的考古项目,是实证中国5000年文明的非常关键的遗址。作为山西的公众和考古界,应该为陶寺加油,并向60多年来给陶寺做出贡献的几代考古人表示致敬。

陶寺遗址几十年来解决了很多问题,对遗址分布、文化分期、聚落结构、大型建筑等等,做了很多关键性的工作。作为一个都城,陶寺是最早形成了宫城和郭城双城制模式的考古发现。其他的包括石峁、良渚在内,实际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宫城和郭城的功能。此次所发掘的建筑基址是新石器时代最大的建筑夯土基址,有6000多平方米,在上面发现的大型宫殿建筑基址,也有500多平方米,也是最大的,这是两个“最大”。同时,辅助建筑发现了铜的构件,彩绘颜料及其研磨棒,带有白灰皮的和墙上有纹饰的房子,以及水井、人头祭祀坑,大型建筑边缘类似廊庑的建筑遗迹,中轴线布局等等,这些发现都代表中国早期宫殿的雏形。陶寺不仅对中国文明起源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而且对宫殿建筑的起源也是非常重要的发现。总体上讲,陶寺遗址的发现意义非常重大,实证了以中原为核心的文明发展的道路和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