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山西省图书馆,看“全科医生”如何让古籍重生

  时光长河滚滚远逝,一去不返,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让它停止或倒流,于是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完全达到全部的真实,只留下文物让人追忆、古建让人凭吊,还有古籍让人探究。作为记录生活、保存文明的纸质载体,古籍是让后人窥探历史最为直接和基础的方式。但纸帛本身是脆弱的,天灾人祸乃至时间本身都会让它化为乌有,传世非常艰难,依赖于历代爱书人的呵护,在时光的长河中,它们依然熠熠生辉。

  山西省图书馆三层长廊的尽头,是历史文献阅览室,那里收录了中华再造善本和馆藏拓片,在它一侧还有“国家级古籍修复中心”以及“国家级古籍修复技艺传习中心山西传习所”,关于古籍保护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吧。

▲山西省图书馆外景

  山西古籍存量丰富 省图力求为它们打造温馨的“家”

  山西是中国古代造纸和雕版印刷的重要区域,古籍资源宏富。2007年,“中华古籍保护计划”正式启动,山西省图书馆成为古籍责无旁贷的守护者,从普查登记到古籍修复、人才培养、整理出版、宣传推广,为全省古籍善本保护创造了良好的环境,也让它们从尘封中重见光明。

  “近年来,我们对全省各地的图书馆,包括各古籍收藏单位的图书进行普查,目前我省登记在册的古籍共有71万余册。”省图历史文献部主任张利民介绍,山西古籍不仅存量多,且珍贵书目较多,有280部珍贵古籍入选《国家珍贵古籍名录》,562部珍贵古籍入选《山西省珍贵古籍名录》。张利民同时说,古籍保护是一个非常难的问题,在千百年的时光里,很多书都被虫蛀、霉蚀、酸化、絮化、磨损,变得脆弱不堪,所以古籍普查尤为重要。“我们不仅要对古籍登记造册,还需要根据它的破损情况进行分类整理、定级,急需要修缮的,会送到古籍修复中心进行修复,之后进行数字化转化,使它们能够被利用……”

  这是古籍保护的整个流程,听起来简单,但落实到每一步,都需要有足够的耐心和专业度,去跟时间赛跑。

▲古籍修复师正在修复古籍 寇宁摄

  修复师对症下药 为古籍“延年益寿”

  省图很新,却藏了几百年的旧事。

  山西省图书馆从建馆之初的上世纪60年代就设立了古籍修复室,2009年被原文化部命名为国家级古籍修复中心,是全国十二家国家级修复中心之一,承担着全省古籍修复的重任。不久前,山西省图书馆取得了可移动文物修复资质,意味着省图古籍修复工作获得文物部门认可,可以为全国各地的可移动文物修复工作贡献自己的力量了。省图的古籍修复中心,可以说是华北地区首屈一指的古籍“医院”,生了病的古籍会来这里“治疗”,经过修复师“诊断”,进行精细“疗养”后,就能康复出院,“延寿续命”。

  在古籍修复中心,众多修复师正在有条不紊地工作,全神贯注、一丝不苟,有的仔细观察着一张古老的拓片;有的用镊子捏起一张如同大米粒一样的纸张,拼接到残损古籍中;还有的举着修复好的一页纸张,在阳光下仔细端详,似乎在寻找完美中的不完美……这就是古籍修复师的日常,跟年代久远的纸张打交道,用他们的妙手,为其“延年益寿”。

  历史文献部副主任、传习导师助理邢雅梅说:“要想完全修复一本破损的古籍,需要经历拆解、编号、整理、补书、折页、剪裁、喷水、压平、捶书等十余道工序,修复一部古籍需要一年甚至五年、十年之久。每位修复人员都得是‘全科医生’。”

  古籍修复全靠一双巧手,鬃刷、喷壶、锤子、尺子、镊子、毛笔等工具让人眼花缭乱,在邢雅梅的带领下,记者见证了修复师修复拓片的过程。首先,大家要从库房处领取一个牛皮纸袋,上面写着待修藏品修复物的名称以及破损程度,这很像“拆盲盒”,因为在没有打开袋子之前,谁也不知道这些古籍究竟患了什么病。等藏品古籍取出后,要格外小心,手法也要格外轻柔,避免外力导致藏品古籍的再次受损。随即,就要细致地铺开古籍藏品,为其把脉确诊,看看病患到底在何处。“目前我们正在修复山西省图书馆的馆藏拓片,这些拓片有民国、清代拓制的,年代久远,而且拓片就那么薄薄的一层纸,保存不易修复更难……”邢雅梅指着一幅非常残破的拓片说。它酥脆掉渣,一米见宽的幅面已经断成了4段,甚至还有叠层现象。对于外行来说,看到这样的纸张只有挠头苦恼的份,但对于修复人员来说,再难的破损,也需要把它修复好,延长原有纸张的寿命。

  “古籍不可再生,但是通过修复,我们可以使其重生。”秉持着修旧如旧原则,修复人员开始工作,只见他拿出了几块纸张,在一番颜色和材质比对之后,确定了某一款纸,然后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取一张薄皮纸,刷上浆糊,把补纸黏在了破损的地方。“纸张是特制的,浆糊也是特制的,既要确保不能对之前的纸张造成伤害,还要发挥它们修补的作用。”邢雅梅介绍,这些修补的纸张,是需要分材质、产地和韧性的,好的纸张,一刀就是上千元,而浆糊也是特别熬制或者是冲制的,去除里面的淀粉面筋,以免黏性过大让修补后的藏品有皱皱巴巴的感觉。可以说,每个环节都是学问,不仅仅需要技法,更需要经验,也需要足够的耐心以及对古籍的热爱。

  在操作台的另一侧,还有几位修复师正在忙着各自的活儿,只见鬃刷、针锥、竹起子、喷壶各自“纷飞”,他们屏住呼吸,手指飞舞间,与时间赛跑,抢救古籍羸弱的生命。邢雅梅说:“古籍修复不可能一蹴而就,我们的修复师对古籍工作怀揣着足够的热情和热爱。古籍修复过程的特殊性为修复工作的连续性和稳定性,修复师们经常会端坐一天,忘却吃饭、喝水,但他们从没喊过累、说过苦。”

▲修复师正在耐心地将破损严重的古籍拼接起来 寇宁摄

  修复硕果累累 让中华文化连绵相传

  2016年起,省图启动了“山西省国家级珍贵古籍修复项目”,共完成曲沃县图书馆所藏8种12件、山西省图书馆所藏9种9件,共计21件唐宋金元时期珍贵佛教典籍的抢救性修复。这一成果得到了国家古籍保护中心充分肯定,其中几件修复作品还在国家典籍博物馆(国家图书馆)隆重展出。修复中心还首次实现了跨省修复,为西南大学图书馆修复了三件国宝级珍贵古籍,修复成果获得了业界专家的高度评价。“修复过程是辛苦的,但是当修复好的成品摆在眼前重焕光彩时,当阅读古籍的公众得到滋养时,那是内心最好的慰藉。”邢雅梅说。

  最让邢雅梅记忆深刻的一次古籍修复,名为《退想斋日记》,是太原近代著名地方史学家刘大鹏长达半个世纪耳闻目睹的亲身阅历,日记里记载了很多有价值的史料,描述了当时当地政治、经济、文化等社会情况,如气候、水旱灾害、祈雨活动、农业生产、农产品品种、产量、价格、雇工工价、赋税、差徭,以及当时的民间生活风俗。这套日记,是省图从民间收藏回馆内的,起初都是散装的纸张,而且所用的纸张不同,作者一直从清光绪十七年写到1942年,不同的纸张也折射了沧桑的岁月。

  “第一次见到《退想斋日记》是在2012年,它被放在好几个牛皮纸包裹里,散发着腐朽的味道,粗略翻了几页日记,觉得内容很有意思,对历史来说是回望。说实话,从那一刻开始,我就想修这套书。”当时,邢雅梅根据其记载形式的特殊性制定好一套完整的修复方案,开始了研究及试探性修复。作为尝试,修了两册《退想斋日记》,越修越觉得这是个难题,“这套日记有个特点,刘大鹏在后期记日记的时候,用的纸张类型很杂,有时候是硫酸纸,有时候是日历纸,还有的是一些买东西的票据,把它们剪裁整齐后拼接起来。拼接用的是面汤,纸张褶皱严重。”一边修复,一边品读,邢雅梅对这套书爱不释手,一修起来就昼夜不眠,但实在因为体量过于巨大,且技术有限,以她一己之力,难以在短时间修复完成。

  2018年,修复中心圆满交付完成“山西省国家级珍贵古籍修复项目”,邢雅梅又想起了《退想斋日记》。在修复中心成立的几年来,山西的古籍修复师们已身经百战,不仅接受了古籍修复技艺的培训,也接受了国家修复师的精心传授,积累了很多实操经验,再加上省图修复队伍的日渐完善,完成这套山西地方文化文献也成为其工作重点。“不久前,我们终于修复完成了一万多页的《退想斋日记》,而且还对接了相关的出版社,准备原文出版……”多年从事修复工作,邢雅梅的气质安静而温和,但提起几年的修复成果将以出版示人时,她难掩心中的激动,声音也高亢了起来。

▲“修旧如旧”是古籍修复师要达到的最终目的 寇宁摄

  如果有机会到省图历史文献阅览室参观,可以看到那里展陈着省图收藏的珍贵古籍善本仿品,这些仿品大都是在修复师修复好的基础上仿制而成。在那里,你可以看到古籍被修复后的样子,或许有过斑驳和缺损的痕迹,却未曾丢掉中国文化的风骨……